- 時間:2024-01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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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來源:甘肅日報
文\李滿強
冬日的清晨,男主人起了床,瞅見院子里捂著白花花的一層,知道是下雪了。臉也顧不得洗,趕緊下炕去,拿上鐵锨、掃帚去掃雪。等他回來的時候,女主人已經(jīng)揭了鍋蓋,一團熱氣伴著濃郁的莜豆面香味,一下子就攫住了男人的喉嚨。他忙不迭地洗了手、臉,上炕。女人端飯上桌,男人就著酸菜,呼哧呼哧吃了兩碗,臨了,用手掌擦一下嘴,瞇了眼笑:“娃他媽,今天這馓飯是咥美了!”
這是吾鄉(xiāng)靜寧農(nóng)家常見的景象。
馓飯是老家最常見的飯食。做馓飯可以用玉米面,也可以用莜豆面。做法比較簡單。將洋芋剁成三四厘米的方塊,放入清水中,水燒沸后,等洋芋快爛的時候,左手捏了面粉,往鍋里均勻地撒,右手拿著搟面杖,一圈一圈地攪,直攪到鍋里呈糊狀,用搟面杖撈一下,能吊住線的時候,蓋上鍋蓋,擦(燜)一會,馓飯就做成了。有人戲言馓飯是媳婦偷懶的飯食,也是有一點道理的。
吃馓飯必須要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菜,隴東一帶的人,家家都有兩口碩大的酸菜缸,一口是腌制過冬大白菜的缸,另一口是腌制日常調(diào)飯用的漿水缸。白菜要撈出來,瀝水之后熗炒了才好,而漿水缸里的酸菜,直接撈出來,連湯帶菜,用盆盛了,調(diào)上油潑辣子和荏油,就可享用。馓飯舀在碗里,蓋上冰涼的咸菜,簡便易做。玉米面橙黃柔滑,吃起來香甜松軟;咸菜咬起來柔韌硌牙,可口香脆,口感滑而不膩。一冷一熱,一軟一硬,搭配合理,是冬季御寒十分難得的美味呢。
說起來吃馓飯,那可是有技巧的。用筷子將酸菜夾了,放在馓飯上,筷子頭一掠,連菜帶飯,送入口中,莜豆面特有的香味和酸菜、辣椒的酸辣味混合在一起,是很能讓人開胃的搭配。會吃的人,一碗馓飯一分為二,先吃這一邊,吃到中間,碗一顛,啪的一聲,那半邊會翻過來。臨了,捧住碗,轉(zhuǎn)著舔了,干干凈凈,不拖泥帶水,幾乎像沒有盛過飯一樣,不用洗。
小時候吃馓飯,我最喜歡去三娘家。三娘調(diào)的酸菜特別好吃,似乎是在潑辣椒的時候加了蒜瓣之類的東西,味道特別香。我端了馓飯,去她家蹭菜,三娘也不怪我,給我把菜壘得滿滿當當,然后看我王朝馬漢地吃,她在一邊感嘆:“這娃兒怎么就把馓飯能吃這么香呢!”我還喜歡看村里的老人吃馓飯,那些老人都是從舊時代過來的,留著一把大胡子,有的長可盈尺。但他們吃起馓飯來,絲毫不比年輕人差,尤其是他們舔碗的技術,無比純熟和高超:捧著碗,一圈兒過去,碗就變得干凈如新。放碗的時候,胡須上不沾一丁點兒的面渣,很是神奇。
前幾天和父親聊天,說到吃飯的事。父親說起他曾經(jīng)吃過一次最難吃的馓飯。那是父親小時候,奶奶讓父親打了些榆樹皮,然后用刀子將第一層的黑色粗皮刮了,留下里面的一層,剁成小塊,在鍋里焙干,放在石磨上磨了,燒水做了馓飯來吃。父親說,榆樹皮馓飯像牛皮筋一樣,在肚子里,死沉死沉的,不消化,真正難以下咽,和現(xiàn)在吃的馓飯真正沒法比。
現(xiàn)在的隴東鄉(xiāng)下,家家戶戶的酸菜缸都還在,馓飯、攪團這些雜食小吃,也是司空見慣的事物。每年春節(jié)回鄉(xiāng)下,母親知道我好這一口,隔三岔五總要做了來吃。有次吃完馓飯,我教兒子舔碗,兒子眼睛里滿是不解和好奇。對這些孩子來說,他們或許永遠無法理解我的做法,而我只想用行動告訴他,在每一粒糧食跟前,謙卑敬畏之心,永遠都要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