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時間:2023-11-30
- 點擊:293
- 來源:人民日報
? ? ? ?楊文明
? ?云南哀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南華片區(qū)的大中山山脈,是候鳥秋冬遷徙的重要通道。40年前,南華縣公安局紅土坡森林派出所的老所長帶領6名民警,在山林中建立了第一個候鳥守護點,開啟了隨鳥兒遷徙的守護歷史。如今,除了民警們一寸寸丈量的腳步,守護大山還有了科技加持。在周邊村落,愛鳥護鳥的觀念也漸漸深入人心。
秋冬一到,就要進山了。
為什么進山?候鳥回來了!
隨著北方來的寒流,候鳥陸續(xù)往溫暖的南方遷徙。經過云南哀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南華片區(qū)的大中山山脈時,寒流化作霧雨,候鳥短暫休憩。不足兩萬人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南華縣馬街鎮(zhèn)每年秋冬都會迎來數以百萬計的過境候鳥?!扒犋B道”鳥鳴不絕,一直持續(xù)到來年2月。
以前的人進山,是為了“打鳥”,大中山因此又稱“打雀山”。如今的人進山,是為了“護鳥”。南華縣公安局紅土坡森林派出所的民警們追隨著鳥兒的蹤跡,9月入駐林區(qū),次年2月撤離,一守就是40年。
昔日打雀山,今成護鳥山。這里發(fā)生著哪些故事?鳥道沿線村莊又有怎樣的新面貌?記者深入大中山尋找答案。
新民警第一課:“5條護鳥道、157個山梁、474個山道”
背著鍋碗瓢盆,帶上油鹽醬醋,紅土坡森林派出所所長張躍平和民警們一起,向著大霧深處的駐扎點出發(fā)了。
經過一個雨季,駐扎點的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霉味??罩兄┲刖W、地上老鼠屎……民警們一放下背包,就張羅著收拾起來。張躍平說:“比起以前‘萬畝崇山守鳥窩,迎風冒雨睡地窩’,現(xiàn)在有了房子和床,條件好多了?!?/p>
條件的改善,與護鳥成果密切相關。2019年以來,林區(qū)非法獵捕實現(xiàn)“零發(fā)案”,隨著林區(qū)生態(tài)逐漸好轉,紅土坡森林派出所的駐扎點從最初“睡地窩”的林區(qū)中心地段,慢慢向外圍撤離,逐步退出大中山山脈。
巡山之路不簡單:晚上車巡,遇上大霧能見度僅兩三米,眼睛緊緊貼在擋風玻璃上看,也只有模糊的影子;白天步巡,翻山蹚河,山路崎嶇,霧雨打濕衣服,只能靠體溫焐干。
新民警盧貴強的上崗第一課,就是牢記“5條護鳥道、157個山梁、474個山道”。“這是多依果,那是白藤果……”一路巡護,哪些果子可以吃、哪個溝壑有水源,老民警都會一一給新民警介紹。在巡山已有20年的老民警劉斌眼里,山還是那座大山,但路悄然發(fā)生著改變:“這些年上山的村民越來越少,不少路上已經長滿灌木。”山中霧大,最大的風險是迷路,靠著安全繩,才能避免大家走散。
夜晚的大中山漆黑一片。如今,不用上山,也能基本知道有沒有人打鳥??擅窬瘋兣掠羞z漏,隔段時間就要遍訪曾經的打鳥點,看看有沒有篝火和鳥毛的痕跡,確認鳥道是否平安。
巡山“老三樣”,蓑衣、雨傘、手電筒,已變成了“新三樣”,手機、護林挎包、小喇叭。除了紅土坡森林派出所民警一寸寸丈量的腳步,守護大山還有了科技加持。據云南哀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南華片區(qū)管護局工作人員李國昌介紹,如今,90臺紅外相機覆蓋著整個哀牢山保護區(qū)南華片區(qū),既能抓拍偷獵者,又能監(jiān)測野生動物活動情況。
以前村民總說“你們保護區(qū)”,現(xiàn)在群眾都說“我們哀牢山”
“最后一次查處打鳥是什么時候?”記者問。派出所好幾個人回憶了半天,才大致確定是2017年白露之后。
那天,張躍平接到村民舉報,保護區(qū)內平時人跡罕至的倒坡箐有燈亮了半小時,懷疑有人打鳥。張躍平和同事們立即驅車趕赴現(xiàn)場,離倒坡箐還有一公里時便下車步行,“熄燈、靜默,在山路中摸黑往光亮處前行?!痹诒Wo區(qū)工作人員和護林員的協(xié)助下,民警最終將打鳥者抓獲。
通常,候鳥會快速飛過大中山,但遇到大霧、沒月亮、逆風向的時候,鳥兒會停留憩息——這種天氣被打鳥的人認為最適合打鳥。遇到這樣的時候,民警們干脆幾人一組,整夜蹲守。前些年嚴重的時候,一晚上山上能有20多處打鳥點,民警們整晚都奔波在抓捕路上。
鳥道上千年,大中山“打雀”曾是當地人代代相傳的“習慣”?!安淮蝤B,過年拿啥招待客人?”護林員陶發(fā)清回憶起小時候,“白露之后,家里都會備上兩根竹竿,一根打核桃,一根打鳥。等到候鳥回來了,全村燃起松枝搭起的篝火誘鳥,或是張網捕,或是竹竿敲……”
“就像海邊人趕海,山里人撿菌”,陶發(fā)清補充,“那會兒沒有人意識到這是不對的。”
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派出所和保護區(qū)開始持續(xù)宣傳保護候鳥。入村宣傳頻繁,最初民警還沒進門,就聽到村民嘟囔:“這幾個人咋又來了!”
“讓老百姓接受有個過程。”張躍平說,為了改變村民想法,民警就從孩子入手,多去學校宣傳,“孩子護鳥,大人就不會打鳥?!睍r間一久,村民們打鳥的習慣開始悄然發(fā)生改變。
同時,執(zhí)法部門加大打擊力度,設置視頻監(jiān)控、常態(tài)化巡護,打鳥的現(xiàn)象逐漸變少。但仍有人為了“賣鳥賺錢”鋌而走險,那時候,一斤“鳥干巴”就能賣一兩百塊錢。
張躍平說,“更有效的還是法治”,往往一個村寨有人因為打鳥被抓,周圍幾個村寨的打鳥現(xiàn)象就能大大減少,從最初的罰款到逐漸追究刑事責任、把巡回法庭開到村里,“打雀山”終于打鳥絕跡。
除了法律意識的提升,更重要的是生態(tài)保護觀念的普及。陶發(fā)清說,小時候,不少人對鳥的概念就是“吃的”“打的”。如今的孩子提到鳥兒會說“好看的”“可愛的”,愛鳥護鳥的觀念逐漸深入人心。
保護區(qū)周邊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也在轉變:通了電,老人不再需要上山砍樹;通了路,越來越多年輕人走出大山求學工作。
曾經上山生火誘鳥,現(xiàn)在山下關燈護鳥。近20年來,在候鳥遷徙季,鳥道沿線村莊自發(fā)關閉高頻射燈3個月,與民警們一同守護過境候鳥。最令張躍平感慨的是:“以前村民總說‘你們保護區(qū)’,現(xiàn)在群眾都說‘我們哀牢山’?!?/p>
最懂鳥的是護鳥人,當地人“希望更多人喜歡上哀牢山”
為了守護候鳥這個共同目標,多年來,派出所、保護區(qū)、當地政府成為親密伙伴。今年,還沒到候鳥遷徙季,馬街鎮(zhèn)黨委政府就和紅土坡森林派出所、保護區(qū)管護局坐到了一塊,再次提醒村干部,要把保護候鳥的政策宣傳到位。
“最懂鳥的,以前是打鳥人,現(xiàn)在是我們這樣的護鳥人?!碧瞻l(fā)清說,為了給候鳥提供遷徙林地,民警與保護區(qū)工作人員共同栽種了萬畝華松林,大中山的森林越來越密,“沒了開闊地,人沒法生篝火,鳥兒也有樹林可躲,打鳥的竹竿都揮不起來咯!”
陶發(fā)清如今最大的心愿,就是家鄉(xiāng)的“千年鳥道”能夠吸引更多觀鳥者,希望“護鳥山”下一步成為“觀鳥山”。
然而,鳥道觀鳥有難題。“過境候鳥多半夜里才能看到,而且不亮燈很難觀察,亮燈又會影響鳥兒遷徙。”陶發(fā)清說,“但是看不到候鳥,還能看留鳥啊。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黑頸長尾雉,我?guī)缀趺恐芏寄芸吹玫?,還有白鷴、白腹錦雞,經常三五成群出現(xiàn)在巡護路上。”
這些年來,馬街鎮(zhèn)大力發(fā)展生態(tài)旅游,紅土坡森林派出所也成為當地一張重要“名片”,吸引著游客。今年,當地組織了首次護鳥周活動。此外,林下中藥材等生態(tài)友好型產業(yè)也帶動了群眾穩(wěn)步增收。
馬街鎮(zhèn)唐家村村民何成斗,從前住著土坯房。近年來,得益于良好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,家里試種了龍膽草,單這一項每年就多了4000多元的收入。如今,公路通到了家門口,家里也蓋起了新房。
近年來,通過人工擴繁、野外回歸等保護措施的實施,哀牢山中珍稀瀕危植物種群漸漸恢復。上世紀80年代,李國昌找遍了整個哀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南華片區(qū),只能找到一株喜馬拉雅紅豆杉。可喜馬拉雅紅豆杉雌雄異株,只有一株沒法繁殖。經過多年試驗,如今扦插繁殖喜馬拉雅紅豆杉成活率已經超過了90%,回歸野外的苗木也順利存活,自然繁殖的種子還萌發(fā)了小苗?!跋柴R拉雅紅豆杉在我們這個片區(qū)的種群保住了!”李國昌高興地說。
這樣的育種故事,本身就是最好的生態(tài)教育。近年來,李國昌成功繁育了喜馬拉雅紅豆杉、伯樂樹、滇藏木蘭、紅花木蓮、茶果樟等珍稀瀕危植物,“小朋友們可以來認識哀牢山豐富珍貴的動植物資源,參與體驗除草等,希望更多人喜歡上哀牢山?!?/p>